釋惠敏
法鼓佛教研修學院 校長
國立台北藝術大學 教授
口毒、手毒之用
兩個月前,可能是工作姿勢不當以及疲勞等因素,引起背部、肩膀、手臂有酸痛的現象,所以請某位推拿師來治療。該推拿師以推撥扭按等手法調理我的筋骨時,引發我相當程度的酸、麻、痛等的感覺,猶如接受酷刑一般哎叫。我調侃他說︰刑求犯人者應該向你學習,可以不留傷痕,就可讓犯人從實招來。我又調侃他說︰當任推拿師的人需要「心狠手辣」,才能不顧病人的哎叫,毫不手軟,繼續作治療。
沒想到他回答說︰中國醫學的古醫書《黃帝靈樞經》正是如此說的,醫學的老師應該要選才教學(「得其人乃傳」),相對於「緩節柔筋而心和調者,可使導引行氣」,「爪苦手毒,為事善傷人者,可使按積抑痺」。這是說︰相對於身體調柔、內心調和的人,可教授他「導引行氣」的醫療方法;指甲掐人急快,手指按人狠毒,容易傷到人的醫學生,可教授他「按積抑痺」的醫療方法,治療筋肉氣血留滯不通的積病,或風、寒、濕侵襲肌體導致肢節疼痛、麻木、屈伸不利的痺症。
接著,他又提到《黃帝靈樞經》說︰「疾毒言語輕人者,可使唾癰呪病」,常用毒辣言語賤罵他人的醫學生,可教授他用語言啐唾、咒詛瘡腫等各種疾病的醫療方法。後來,我所查「唾癰呪病」的資料,有「咒曰:三乘車,四獄吏,載癰神,棄都市,登高山,臨海水,呂河伯,捕癰鬼,大腫如斗,小腫如粟,吾唾一腫,百腫屏跡,唾汝二七,毒自出,急急如律令」的實例,它大慨是藉由某些聲音或言語,用來鄙棄、斥責、咒詛癰腫等疾病,希望得到瘡毒消退的精神療法。
因此,古人綜論︰「口毒者,可使唾癰呪病;手毒者,可使按積抑痺」。這種因材施教,以毒攻毒的教學,令人激賞贊嘆。同時,我也聯想到一些與修行有關的道理,於此野人獻曝,就教方家。
外在世界的對應與控制︰謹言慎行
首先,我們可理解古代先民,面對神秘莫測的自然變化和雲譎波詭的社會變遷,他們常常希望運用巫術呪祝的手段予以控制,或藉由崇拜祭祀的方式予以協調。古印度婆羅門教巫術詩歌集《阿達婆吠陀》中,也可看到婆羅門(祭師)誇張自己的呪祝威力的詞句︰「婆羅門有利箭飛矛,矛無虛擲,箭無虛發;滿懷憤怒,緊追窮逐,再遠也能命中他」。這種運用呪祝控制大自然或社會的信心,除了相信有主宰禍福神明存在之外,主要來自對呪祝語言,相信有無限絕對之神祕力量,以及堅定不移的意志力。所以,才會對自己的呪祝語言,有如毒藥、利箭、飛矛的威力的信念。
在現實社會的日常生活中,我們常會藉由某些「行為語言」 (performative utterances)來保證該行為的有效性。例如︰「我答應,明天還錢給你」的承諾語言;或者法官在法庭作出判決時說:「我裁定某某罪名成立」;或者主持婚禮的官員或宗教師說:「我宣告你倆成為合法夫妻」。
因此,我們可以知道︰雖然自然界的運行和社會行為運作有其因緣條件,但是不論是巫醫、祭師或者一般人,對於如何令自己的意志力,藉由語言與外在世界對應,並且發揮控制力的需求,有其共通性。
此外,我們也要知道︰眾生的語言、行為有可能產生像毒藥、利箭、飛矛的般的威力;所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一言九鼎」。所以,我們應該時時刻刻「謹言慎行」,注意其真實性與恰當性。因為我們的一言一行都會發揮言教、身教、家教等影響力量,特別是公眾人物與大眾傳媒工作者。
內在世界的對應與控制︰禪定智慧
另一方面,根據無著菩薩《六門教授習定論》(教授學習禪定的六個要點」中,提出所緣(禪定對象)有「外緣」、「上緣」、「內緣」等三種。
第一「外緣<!–[if supportFields]>xe "外緣"<![endif]–><!–[if supportFields]><![endif]–>」,例如︰以修「白骨、不淨」等觀來對治婬欲的修行法。若修行者能對於所貪愛的自、他身體或死屍之變化為白骨的過程,把握的很熟悉,能夠「善取所緣境,仔細善觀察,閉目住心時,猶如開眼見」,也像「鏡中的影像」一樣,若鏡子乾淨,則可清楚的顯現出「影像<!–[if supportFields]>xe "本質"<![endif]–><!–[if supportFields]><![endif]–>」。同樣地,初學禪定者之心識若清淨,則可清楚顯現出所要觀察學習對象。此種內心安定的「影像」產生的時候,是將要得禪定的徵候,可藉此體驗,有能力消除欲愛等禪定的障礙。
第二、「上緣<!–[if supportFields]>xe "外緣"<![endif]–><!–[if supportFields]><![endif]–>」,這是「相對比較」的禪定修行法,將「欲界」(追求感官慾望的世界)身心(五蘊)之過患,相對比較於「初禪」之離欲之身心(五蘊),前者屬於麤俗、複雜性(麤、雜),後者則是安靜、單純性(靜、妙)。依此方法,可以捨棄追求感官慾望的世界,提升到離欲之「初禪」。再進一步將「初禪」之離欲身心,相對比較於更高境界「二禪」之無欲身心,前者則是麤俗、複雜性(麤、雜),後者更為安靜、單純性(靜、妙)。依此「相對比較」的方法,陸續提升到三禪、四禪、虛空無邊處定、識無邊處定、無所有處定,乃至最高可提升到非想非非想處定。
第三、「內緣<!–[if supportFields]>xe "外緣"<![endif]–><!–[if supportFields]><![endif]–>」,是要引發體會「唯識」(唯有識性)的道理的智慧,這可藉由「唯是意言」的方法。也就是體悟:我們所認識的世界不外乎是由「內心的語言」(意言)所建構的(唯是意言),語言的「名稱」與「意義」與萬物的「自性」與「差別」沒有實體,不外乎是假立。所以《習定論》將第三種所緣(禪定對象)「意言所現之相」名為「內緣」,也即是體悟所謂「禪定對象」不外乎是由內在心識所建構的。
最後,我的感想是︰不管是修行那種層次的禪定,若能參照像呪祝語言之猶如毒藥、利箭、飛矛的威力的信念與意志力,來操控「內心的語言」(意言),則會加強我們對「無常」、「無我」等的佛教語言的領悟力。同時,我們在對治煩惱、惡習時,要像推拿師一樣「心狠手毒」,才能不顧煩惱、惡習的哎叫,毫不手軟,繼續作修行對治的工夫。如此,我們的修行成效或許會大有長進,不會老是悠悠蕩蕩,進進退退,蹉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