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悲咒修學

口毒、手毒之修行觀(2007.09,人生雜誌no.289)

釋惠敏

法鼓佛教研修學院 校長

國立台北藝術大學 教授

口毒、手毒之用

兩個月前,可能是工作姿勢不當以及疲勞等因素,引起背部、肩膀、手臂有酸痛的現象,所以請某位推拿師來治療。該推拿師以推撥扭按等手法調理我的筋骨時,引發我相當程度的酸、麻、痛等的感覺,猶如接受酷刑一般哎叫。我調侃他說︰刑求犯人者應該向你學習,可以不留傷痕,就可讓犯人從實招來。我又調侃他說︰當任推拿師的人需要「心狠手辣」,才能不顧病人的哎叫,毫不手軟,繼續作治療。

沒想到他回答說︰中國醫學的古醫書《黃帝靈樞經》正是如此說的,醫學的老師應該要選才教學(「得其人乃傳」),相對於「緩節柔筋而心和調者,可使導引行氣」,「爪苦手毒,為事善傷人者,可使按積抑痺」。這是說︰相對於身體調柔、內心調和的人,可教授他「導引行氣」的醫療方法;指甲掐人急快,手指按人狠毒,容易傷到人的醫學生,可教授他「按積抑痺」的醫療方法,治療筋肉氣血留滯不通的積病,或風、寒、濕侵襲肌體導致肢節疼痛、麻木、屈伸不利的痺症。

接著,他又提到《黃帝靈樞經》說︰「疾毒言語輕人者,可使唾癰呪病」,常用毒辣言語賤罵他人的醫學生,可教授他用語言啐唾、咒詛瘡腫等各種疾病的醫療方法。後來,我所查「唾癰呪病」的資料,有「咒曰:三乘車,四獄吏,載癰神,棄都市,登高山,臨海水,呂河伯,捕癰鬼,大腫如斗,小腫如粟,吾唾一腫,百腫屏跡,唾汝二七,毒自出,急急如律令」的實例,它大慨是藉由某些聲音或言語,用來鄙棄、斥責、咒詛腫等疾病,希望得到瘡毒消退的精神療法。

因此,古人綜論︰「口毒者,可使唾癰呪病;手毒者,可使按積抑痺」。這種因材施教,以毒攻毒的教學,令人激賞贊嘆。同時,我也聯想到一些與修行有關的道理,於此野人獻曝,就教方家。

外在世界的對應與控制︰謹言慎行

首先,我們可理解古代先民,面對神秘莫測的自然變化和雲譎波詭的社會變遷,他們常常希望運用巫術呪祝的手段予以控制,或藉由崇拜祭祀的方式予以協調。古印度婆羅門巫術詩歌集《阿達婆吠陀》中,也可看到婆羅門(祭師)誇張自己的呪祝威力的詞句︰「婆羅門有利箭飛矛,矛無虛擲,箭無虛發;滿懷憤怒,緊追窮逐,再遠也能命中他」。這種運用呪祝控制大自然或社會的信心,除了相信有主宰禍福神明存在之外,主要來自對呪祝語言,相信有無限絕對之神祕力量,以及堅定不移的意志力。所以,才會對自己的呪祝語言,有如毒藥、利箭、飛矛的威力的信念。

在現實社會的日常生活中,我們常會藉由某些「行為語言」 (performative utterances)來保證該行為的有效性。例如︰「我答應,明天還錢給你」的承諾語言;或者法官在法庭作出判決時說「我裁定某某罪名成立」;或者主持婚禮的官員或宗教師說「我宣告你倆成為合法夫妻」。

因此,我們可以知道︰雖然自然界的運行和社會行為運作有其因緣條件,但是不論是巫醫、祭師或者一般人,對於如何令自己的意志力,藉由語言與外在世界對應,並且發揮控制力的需求,有其共通性。

此外,我們也要知道︰眾生的語言、行為有可能產生像毒藥、利箭、飛矛的般的威力;所謂︰「一言興邦」、「一言喪邦」、「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一言九鼎」。所以,我們應該時時刻刻「謹言慎行」,注意其真實性與恰當性。因為我們的一言一行都會發揮言教、身教、家教等影響力量,特別是公眾人物與大眾傳媒工作者。

內在世界的對應與控制︰禪定智慧

另一方面,根據無著菩薩《六門教授習定論》(教授學習禪定的六個要點」中,提出所緣(禪定對象)有「外緣」、「上緣」、「內緣」等三種。

第一「外緣<!–[if supportFields]>xe "外緣"<![endif]–><!–[if supportFields]><![endif]–>」,例如︰以修「白骨、不淨」等觀來對治婬欲的修行法。若修行者能對於所貪愛的自、他身體或死屍之變化為白骨的過程,把握的很熟悉,能夠「善取所緣境,仔細善觀察,閉目住心時,猶如開眼見」,也像「鏡中的影像」一樣,若鏡子乾淨,則可清楚的顯現出「影像<!–[if supportFields]>xe "本質"<![endif]–><!–[if supportFields]><![endif]–>」。同樣地,初學禪定者之心識若清淨,則可清楚顯現出所要觀察學習對象。此種內心安定的「影像」產生的時候,是將要得禪定的徵候,可藉此體驗,有能力消除欲愛等禪定的障礙。

第二、「上緣<!–[if supportFields]>xe "外緣"<![endif]–><!–[if supportFields]><![endif]–>」,這是「相對比較」的禪定修行法,將「欲界」(追求感官慾望的世界)身心(五蘊)之過患,相對比較於「初禪」之離欲之身心(五蘊),前者屬於麤俗、複雜性(麤、雜),後者則是安靜、單純性(靜、妙)。依此方法,可以捨棄追求感官慾望的世界,提升到離欲之「初禪」。再進一步將「初禪」之離欲身心,相對比較於更高境界「二禪」之無欲身心,前者則是麤俗、複雜性(麤、雜),後者更為安靜、單純性(靜、妙)。依此「相對比較」的方法,陸續提升到三禪、四禪、虛空無邊處定、識無邊處定、無所有處定,乃至最高可提升到非想非非想處定。

第三、「內緣<!–[if supportFields]>xe "外緣"<![endif]–><!–[if supportFields]><![endif]–>」,是要引發體會「唯識」(唯有識性)的道理的智慧,這可藉由「唯是意言」的方法。也就是體悟:我們所認識的世界不外乎是由「內心的語言」(意言)所建構的(唯是意言),語言的「名稱」與「意義」與萬物的「自性」與「差別」沒有實體,不外乎是假立。所以《習定論》將第三種所緣(禪定對象)「意言所現之相」名為「內緣」,也即是體悟所謂「禪定對象」不外乎是由內在心識所建構的。

最後,我的感想是︰不管是修行那種層次的禪定,若能參照呪祝語言之猶如毒藥、利箭、飛矛的威力的信念與意志力,來操控「內心的語言」(意言),則會加強我們對「無常」、「無我」等的佛教語言的領悟力。同時,我們在對治煩惱、惡習時,要像推拿師一樣「心狠手毒」,才能不顧煩惱、惡習的哎叫,毫不手軟,繼續作修行對治的工夫。如此,我們的修行成效或許會大有長進,不會老是悠悠蕩蕩,進進退退,蹉跎一生。

「五輪五字」與CCHH(2007.07, 人生雜誌no.287)

「五輪五字」與CCHH

釋惠敏

國立台北藝術大學 教授

法鼓佛教研修學院 校長

佛教修行儀式與咒語

在中國,東晉道安(312-385)依據印度佛教僧制,編定《僧尼軌範》。現已不存,故其具體內容不詳,據傳包括有:()行香、定座、上經、上講之法(可能是講經的禮儀)。()常日六時行道、飲食、唱食之法(可能是朝暮課誦、二時臨齋儀)。()布薩、差使悔過等法(可能是誦戒、懺悔的禮儀)。後來漢傳佛教所用的僧制、禪宗清規類典籍,皆源此軌範。

其中,朝暮課誦,是朝時課誦(簡稱「早課」)和暮時課誦(簡稱「晚課」)的合稱。明代以後,漢地佛教寺院之朝暮課誦的修行儀式逐漸統一,並含有誦持許多咒語的修持,例如︰早課的「楞嚴咒」、「大悲咒」和「十小咒」。晚課之《蒙山施食儀》,以觀想、誦咒、結手印等儀式,將「淨飯」、「淨水」施與餓鬼。此外,「二時臨齋儀」(早午二時用齋之前的儀式)之「出食偈咒」(即以飯食施於諸鬼神之意)與「結齋偈咒」,也有誦持咒語。由此可知,咒語在佛教修行儀式中的重要性。

古印度婆羅門宗教文獻中早有咒術,但是佛教駁斥迷信咒術,但是不排斥其祈願的功能。所以,在雜阿含經(252)敘說︰優波先那比丘於坐禪中遭毒蛇侵襲,因其已如實了知身心無我、無我所,故從容安詳而死。舍利弗尊者將事情報告佛,佛陀教導避毒蛇之偈咒。大乘佛典也有記載各種咒語,方便輔助修行,特別是密教大乘則更加重視咒語,認為若誦讀觀想,乃至能獲得成佛之利益。

「陀羅尼」(總持)與種子字

此外,在印度文化中,發展出稱為「陀羅尼」(dhāraṇī;意譯︰總持)的記憶術。佛教也運用它來學習保持各種善法,以遮除各種惡法。特別是菩薩以利他為主,為不忘失無量之佛法,在大眾中無所畏,能自由自在的說法,故必須學習陀羅尼︰從一法,聯想一切法;從一句,聯想無量句;從一義,聯想無量義;以總持無量佛法而不忘失。後來,因「陀羅尼」之形式,類同誦咒,因此後人將其與咒語混同,統稱咒語為陀羅尼。但是,一般仍以字句長短而分︰長句者為陀羅尼,短句者為真言,一字或二字者為種子字。

五輪五字的生死教育

其中,以與學習佛、菩薩功德或佛教教義相關的種子字為例,讓我們與一般學問的記憶術作比較,可以了解一些有趣的道理。例如︰在佛教寺院(特別是日本的佛寺)之舍利骨灰塔有以「地、水、火、風、空」之「五大」為意義的的造型,意味著死亡是︰歸向五大,是回歸大自然的思想,被稱為「五輪塔」,它的基本結構由下而上分別為:正方形代表地,圓形代表水,三角形代表火,半月形代表風,寶珠形代表空;同時,採取「地、水、火、風、空」的梵文的第一個字母,作為種子字,而以阿」(a)字母代表地,縛」(vaṃ)字母代表水,囉」(raṃ)字母代表火,訶」(haṃ)字母代表風,佉」(khaṃ)字母代表空;如圖與照片所示。

對於平時眾生身體的各部份,也可配於五輪五字:膝(地;a)、臍(水;va)、胸(火;ra)、面(風;ha)、頂(空kha),作五輪成身觀。時時不忘觀察︰身體由「地、水、火、風、空」等元素組成,找不到永恆獨存的「我」,以對治「我慢」(過分執著自我之自高自慢的心理特質)。經常能如此總持不忘,在臨終時,順勢而觀,把死亡想成是此生的最大布施,是讓肉體回歸大自然的懷抱,則死亡就可能不是一個痛苦的過程,而變成一種人生最深奧的學習。所以,有許多修行者視死亡過程為最大的或最後的修行機會,尤其修菩薩道者,要在日常生活中學習「捨身餵虎」、「割肉餵鷹」等「菩薩行」布施的機會並不多,而臨命終正是學習布施身體的最佳時機,也是破除「自我」執著、體証「身心解脫」境的今生最後一次機會。這是佛教運用「五輪五字」作為生死教育的例子。

to Cure sometimes, to Care always, to Hurt the least, to Harm never

我從1979年出家後,過去在醫學院所學習的知識,就很少作用於醫療方面。但是,有一句話︰to Cure sometimes, to Care always, to Hurt the least, to Harm never”「醫護人員限於種種條件,雖然只能有時治癒(Cure)病人,但必須經常關懷(Care)病人;儘量為病人可能產生的疼痛(Hurt)減輕到最少,但絕不可傷害(Harm)病人」,至今難忘。因為,它不僅說出了醫學倫理的基本精神,同時它以兩個C與兩個H的「種子字」所組成句型(類似佛教的「陀羅尼」或「真言」),令人容易記憶。

此外,這句話也成為我學習擔任宗教師工作的倫理準則之一。因為,宗教師的角色,從療護眾生心靈病痛的功能來看,類似醫護人員所以,我藉此兩個C與兩個H的「種子字,時常提醒我︰宗教師雖然只能有時治癒(Cure)眾生的心病,但必須經常關懷(Care)眾生;在教導時,可能會引起眾生心痛 (Hurt),但應該減輕到最少,但絕不可傷害(Harm) 眾生。

真理有其普遍的真實性,倫理有其普世的價值性,若能融會貫通,則可自在悠游於佛法與世間學問的兩大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