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禪修、腦科學談身心調和五事(II)

釋惠敏
法鼓文理學院 校長  台北藝術大學名譽教授

(本文發表於《人生》雜誌420期,2018.08)

對於漢傳佛教界所熟悉的禪修入門書《修習止觀坐禪法要》(隋代智者大師所述)「修心」善調五事(飲食、睡眠、身、息、心)之後三項,拙文「從禪修、腦科學談身心調和五事(I)」(《人生》雜誌2018.07)曾從認知神經科學觀點,提醒我們不可忽視調合(1)身體之動靜、鬆緊等姿態變化對心智訊息處理的影響。(2)調息(呼吸、語言):息調出入、長短…變化的意義,因為呼吸兼具自主神經自動調節與意識調節的特性。本文對於「調心」部分,將從(3)調自他「念」、(4)調苦樂「受」、(5)調順逆「想」等方面來討論,如此或可稱為禪修之「身心調和五事(身、息、念、受、想)」。

調「心」的關鍵:調「作意/念、受、想」


唯識學派對於心識作用的分類,首先將「觸、作意、受、想、思」歸於「五遍行心所」,這些是產生任何心識時,五種普遍生起之心理作用。其中,第五項「思(思考、判斷)」之後,將引發外在之言語表達與行為表現,因而產生具體的影響力。因此,如何學習如實、如理的思考是「調心」的目標。
為達成此目標,我們需要了解有關「思」的產生歷程。首先,「觸」是境(對象)、根(感官)、識(認識)三者和合時所產生之作用。這是我們對身心與環境之產生心識作用的起始點,有時雖可藉由適當環境、人際關係的選擇(戒律的學習)來調控,作為第一道防線。但由於「生老病死」與「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之無常性,讓眾生不容易有充分的自主選擇(無主宰性、無我性)。此時,「作意(注意)、受(感受)、想(認知)」之第二~四道防線成為協助調控第五項「思(思考、判斷)」的關鍵。
此外,從「五蘊無我」的教義,也可以知道「作意、受、想」對於「調心」的重要性。因為若將五類身心組合之類(五蘊):觀察(1)色(身體),(2)受,(3)想,(4)行(意志、思考、判斷),(5)識(心識)等,不能發現另有可以稱為「自我」的恆常不變的實質。配合此觀察,佛教有「四念住」修習:於身、受、心(想、行、識)、法等四方面,讓「念」(巴利語sati或梵語smṛti)安立(住)。
因爲sati/smṛti兼具memory(憶念,念念不忘,記憶力)以及mindfulness:(護念,念防護意,注意力)兩種含義。所以,這也可讓我們了解:可將調「作意(注意,念)、受(感受)、想(認知)」作為調「心」的關鍵。特別是「作意、受」,因為此二者將影響「想」之「順逆、正負」認知或聯想的調控,再分述如下:

調念(作意):調自他、生滅


拙文「直觀無我:禪與心識的轉變」(《人生》雜誌32 4期,2010.8)曾引用國際著名的神經學家詹姆士‧奧斯汀(James H. Austin)教授所說:我們有「自我中心」(Egocentric,由上而下)與「他者中心」(Allocentric,由下而上)之兩種注意系統。禪修者之可抑制了情緒性「自我中心」之視丘到皮質的共振活動,引發禪宗之「見性」經驗。此時,主格的「我」消融之時,可從「時間」的壓力中解脫。受格的「我」消融之時,則無有恐懼。所有格代名詞的「我」消融之時,可消除自他分別,體悟萬法平等一體。
這或許可對應與《大念處經》每階段禪修反覆觀察的四個步驟–(1)內(自)、外(他)、內外(自他);(2)生、滅、生滅;(3)唯知與唯念;(4)無所依而住,不貪著世間–有關,值得我們善用。

調受(感受):調苦樂、上內


拙文「愉悅羅盤:苦樂、善惡、上內」(《人生》雜誌,2018.4)曾介紹美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神經科學教授大衛•林登(David Linden)博士之The Compass of Pleasure(愉悅之羅盤;)之「苦樂同功、善惡同源」重點。
因為痛苦與愉悅同具「顯著性」(salience;值得注意)功能,愉悅是心智功能的羅盤,指引我們去追求善與惡,痛苦則是另一個羅盤,猶如策動驢子的棍子與紅蘿蔔。不論是違法的惡習或道德作為(冥想、祈禱、捐獻)都會活化「內側前腦」愉悅迴路,具腦神經學上的一致性,都以愉悅為羅盤。
無著(約395~470)、世親(約400~480)菩薩所著《六門教授習定論》提出禪修之「上緣」或「內緣」:觀察(愉悅與腦部聯想式學習的互動)初禪之離欲之身心之安靜、單純,捨棄感官愉悅之麤俗、複雜,昇華(上緣)到二禪、三禪、四禪等各種禪定樂。但若因而執著禪定樂,則是世間禪定。
若能觀察身心無常、無我,不執著禪定樂,因各種喜樂同源於腦部之愉悅迴路,體悟唯心所造(內緣),如此則可學習《中阿含經》「持戒(善行)→無悔→歡→喜→輕安→樂→定→如實知見→厭→離欲→解脫→解脫知見」之解脫道,以及利他為樂之菩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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