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觀無我:禪與心識的轉變

釋惠敏

法鼓佛教學院 校長

國立台北藝術大學 教授

(本文發表於《人生》雜誌324期,2010.08) 

「成對互補性的腦機能」(pairs of complementary yin/yang opposites)

法鼓佛教學院曾在2007年11月2日邀請國際著名的神經學家詹姆士‧奧斯汀(James H. Austin)教授到學院以「禪與腦」為題作大師講座演說(請參拙文<禪與腦︰自我與無我>,《人生》雜誌292期,2007.12)。2010年由於奧斯汀教授應邀擔任國立臺北教育大學生命教育與健康促進研究所所承辦之「生命教育與健康促進國際學術研討會」之主題演講者,所以,於6月1日法鼓佛教學院得以再次邀請奧斯汀教授以「直觀無我:禪與心識的轉變」為題演講。此題目與他的新書Selfless Insight; Zen and the Meditative Transformations of Consciousness (The MIT Press, 2009)相關。他引用中國道家「陰陽」(yin/yang)成對互補性的圖像來說明以下幾組「成對互補性的腦機能」的基本觀念:

「止觀雙運」:專注性與接受性的禪定

首先是(1)兩種禪定方式:專注性(concentrative)與接受性(receptive)。前者的方法是「專心注意」(focused attention),後者則是「開放覺察」(open-monitoring)。這應該是與佛教大乘《瑜伽師地論》 卷30所說「復次,如是心一境性(ekāgratā) ,或是奢摩他(śamatha,止)品,或是毘鉢舍那(vipaśyanā,觀)品」的說法有關。因為,「奢摩他」(止)是以如下的九種方式――①令心內住、②等住、③安住、④近住、⑤調順、⑥寂靜、⑦最極寂靜、⑧專注一趣、⑨等持――令心寂靜;「毘鉢舍那」(觀)則是以如下的四種方式――①正思擇、②最極思擇、③周遍尋思、④周遍伺察――令心覺觀。

假如「奢摩他」(止)與「毘鉢舍那」(觀)兩者能互相搭配、平衡地作用之時,名為「奢摩他」(止)與「毘鉢舍那」(觀)雙運轉道,或簡稱「止觀雙運」,這是圓滿的禪定狀態,不偏於只是專注,也不偏於只是覺察。

「由上往下」與「由下往上」的注意系統

這可能也與奧斯汀教授所說(2)兩種腦側皮質—背側的(dorsal)「由上往下」 (Top-down)與腹側的(ventral)「由下往上」( bottom-up)――的注意系統(Two lateral cortical system of attention)有關。前者是人類需要應付「它在何處與我有關」(WHERE IS IT IN RELATION TO ME?)的「專注」問題,例如:女性需要注意抱小孩的位置是否安全;男性需要確認用鐵鎚釘釘子的位置是否安全。後者則是應付「它是什麼」(WHAT IS IT?)的「覺察」問題,例如:天氣是什麼變化?所面對的動物是什麼?

奧斯汀教授提示:可以用數呼吸的方法來練習「由上往下」的注意力。此外,他個人是用野外賞鳥的休閒活動來輔助培養「由下往上」的注意力。

「自我中心」與「他者中心」之日常事實的版本

奧斯汀教授分析我們有「自我中心」(Self-centered, Egocentric)與「他者中心」(other-centered, allocentric)之兩種日常事實的版本(Two basic version of processing ordinary reality)。例如:當我們看到一個蘋果時,同時有兩種認知的版本:「自我中心」(與上述的「專注」式「由上往下」注意系統有關)以及「他者中心」(與上述的「覺察」式「由下往上」注意系統有關)。前者是以右半腦為主的功能有關;後者則是以左半腦為主的功能有關。

所謂「自我」,奧斯汀教授認為有「身體性」(somatic)與「心理性」(psychic)之兩種區別。前者屬於「物理性感官」之「自我」(physical Sense of Self);後者屬於「心理性感官」之「自我」(psychic Sense of Self),可有三種不同的運作成份,①主格的我(I)、②受格的我(Me)③所有格代名詞的我(Mine)。各分為「正面適應性」 (Adaptive)與「負面適應性」 (Maladaptive),前者是讓我們維持正面的生活適應作用;後者則會因①主格的「我」產生侵略性(aggressive)、自大狂妄性(arrogant)、②受格的「我」產生被包圍的(besieged)、被傷害的(battered)、③所有格代名詞的「我」產生緊抓(clutching)、貪欲(craving)的「負面適應性自我」。

禪宗的「見性」經驗

科學家可用「正子放射斷層」(positron emission tomography, PET)或者「功能性磁振造影」(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 fMRI)等儀器顯示我們腦部細微的構造和功能的變化。依此實驗,奧斯汀教授提出有興奮性的「熱區」(hot spots)與抑制性的「冷區」(cold spots)的兩種腦生理性模式。我們的腦中有三個「熱區」(如附圖之紅色部位,藍色部位是「冷區」)持續不停作用,它們接近「自我中心」之「專注」式「由上往下」注意系統,似乎顯示我們個人的「自傳式記錄」 (autobiography)不斷地運作。

但是,「熱區」與「冷區」每分鐘有2~3次的「自動互換性變動」( Spontaneous Reciprocal Shift,如附圖之下方紅色與藍色曲線之高低交替),而禪修者之「自我中心」的活動相對於「他者中心」的活動,變化比較小,在某些機緣,可能是腦部之網狀核(reticular)等部位抑制了情緒性「自我中心」之視丘(thalamus)到皮質(cortex) 的共振活動(oscillations),「自我中心」的活動會大幅降低,引發禪宗所謂的「見性」經驗。此時,感官雖然對外界的反應仍然敏銳,但是「本體感覺」(proprioception)「不作登錄」 (unregistered),主格的「我」消融之時,可從「時間」的壓力中解脫。受格的「我」消融之時,則無有恐懼。所有格代名詞的「我」消融之時,可消除自他分別,體悟萬法平等一體。

惺惺寂寂、寂寂惺惺

以上從「止觀雙運」、「由上往下」與「由下往上」的注意系統、「自我中心」與「他者中心」等「成對互補性的腦機能」來討論禪與心識的轉變。我想與《禪宗永嘉集》卷1:「惺惺寂寂是,無記寂寂非。寂寂惺惺是,亂想惺惺非」的禪修要領也有關。唐代永嘉大師(665~713)以「止觀:寂寂惺惺」的「成對互補性」來解釋禪宗的修行之歷程。他提示:保持「惺惺」覺察力之「寂寂」安止力,此二者則成為正面的「互補性」;若是昏沉無記的「寂寂」安止力,則是偏差。保持「寂寂」安止力之「惺惺」覺察力,此二者則成為正面的「互補性」;若是散漫亂想的「惺惺」覺察力,則是偏差。從此,我們也可以體會《禪宗永嘉集》<奢摩他頌>開頭所說的:「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無心恰恰用,常用恰恰無」的要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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